第六节
和大洋恢复联系后,大家隔三岔五地常聚一聚,和当年一样,没什么主题,就是聚。
聚得最多的地儿是云南,也有东北,有一遭他怕我写书累死,带我快闪去了北方的油田散心,一下飞机,乌云压城的大庆,结结实实的一大条子彩虹。
我按山东规矩,想去家里看看老人,请个安什么的。他说:免了吧,老头儿老太太看见我会闹心。
他说的“我”不是我,是他自己。
他说他前段时间回过家,老太太逼婚不成,生了好大一场气。
老头子也生他的气,嫌他动不动就跑得不见人影,开店做生意就是为了敷衍家里,到底是禀性难移……
他叹气:唉,按东北话说,我这辈子呀,就是个二流子命。
他说:就这么的吧,爱咋咋的。
我记得那天一人半箱东北大绿棒子,我们在马路牙子上蹲了很久,远处的磕头机被夕阳余晖镀金,又一个接一个陷入沉沉暮色。说也奇怪,那么厚的云,却没再下雨。
我告诉大洋,我打算在我的第一本书的书稿里加上一段话:既可以朝九晚五,又能够浪迹天涯。描述的是一种独特的平衡,只有平衡了生活,才能担得起各种责任……
他打断我,说嗯呢,平衡挺好的,谁不想平衡啊?理是这么个理,就是做起来太难了。
他装酷:回不了头喽,我就是个二流子命……浪惯了,收不了心。
我说:可是兄弟,咱都三十多了……
他笑:是啊,咱既然已经都三十多了……
他说他有数,只不过将来的事,将来再说吧,但是他有数。他说行了憋扯犊子了,就这么的吧,爱咋咋的。
他用二人转的调门哼歌,浪里浪气地打拍子:
别人不要来感受我的生活,感受了,你丫会倒霉的,你丫会倒霉的……
那天是2013年6月21日,我记得我发过一条微博,配图是乌云压顶的大庆。
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,我记得后来我喝吐了,脑袋底下垫着他那只黑手包歪在一边儿哎哟,他却精神得很,各种蹦跶,拎着大绿棒子哼歌,还扭秧歌,晃得我眼晕。
我记得我那会儿一边哎哟一边琢磨:
你说这家伙,既积极又消极,说是个浑蛋吧却总爱去帮人,说是个好蛋吧却又是个二流子,说是个炮子吧又是个浪子,说是条汉子吧却又像个孩子,太犊子了……
那天是2013年6月21日,从那天到现在,整四年过去,时间颠覆了许多事情。
其实并不需要四年,短短一年零四个月后,大洋的人生翻天覆地。
他重新坐回原地,酩酊大醉,痛哭流涕。
他给我打电话,让我骂他。
他号:爷们儿个屁啊,垃圾扒倒吧,完犊子了……让这个浪子崩溃的,是一个从未预想过的消息:母亲查出了绝症,发现时已是晚期。
母亲反倒没有那么崩溃,起初母亲拦着家人不让说,怕儿子闹心。
母亲说:最后的时候让他回来送送我就行,就别这么早通知他了,让他搁外边好好晃荡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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