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车站广场飘着简餐的味道,人们杂乱而汹涌,顺流逆流,补丁和名牌擦身而过。和预料一致,他一眼望见牡丹。
牡丹显然没有他那么好的眼力,此刻她探着脑袋,仔细看滚动列车讯息的电子屏。
刘十三温柔地想,她踮起脚,和溪水边独自走动的鹅一样天真。
智哥写过一首歌,也许是抄袭的句子,他站在阳台上弹吉他,对着熄灯的女生宿舍高声唱:
我亲爱的人啊,不管到哪里,能否带我一起去?
我知道你要去哪里,我也知道,你不会带我去。
他记得有天天蒙蒙亮,牡丹凌晨回校,他站在校门口的车站等。牡丹轻盈地跳下车,欢快地向他走来。
当时他心里想的,也是这两句,觉得浪漫又凄凉。
火车站这么热闹,刘十三来不及感受凄凉。他满头大汗,形迹狼狈,还渴得要死,决定先去小卖部买水,喝一口全身通透,气息宜人地去见她。
人算不如天算,小卖部收银机故障,柜台后的小老头慢吞吞在草稿纸上算账,一分一秒过去,队伍纹丝不动。
他脚边放着背包,里头有外婆邮递的小吃,从猪肉香肠到红薯干一应俱全。想象中把这些交给牡丹,就如同把往昔描绘的未来,交给了她。
他看看手中的水,快速权衡利弊。如果不买水直接走,之前排队的十分钟就是白费;如果继续排队,可能来不及送别。
牡丹和一瓶水孰轻孰重,他心里当然清楚。他更明白,之所以还在排队,其实是害怕提前过去面对。
“到你了。”
身后一个女孩捅捅他。
他回过神,老头瞟一眼他手中的矿泉水:“一瓶三块五,两瓶九块。”
岂有此理,刘十三放弃争辩,掏出十块。
老头又喊:“等等!”
刘十三顿住。
老头说:“我要验算。”
验算你娘舅,收账又不是搞科研,刘十三丢下钱,抄起背包狂奔出去。他权衡清楚了,这一面是必须见的。
牡丹的车马上到站。
广播毫无情绪波动地叙述一个事实:去往南京的旅客请注意,列车即将到站,停留两分钟。
刘十三颤颤巍巍,站到牡丹面前。
牡丹好像叹了口气:“你来了。让你不要送的。”刘十三能进入站台,因为他买了这列车的票,但牡丹丝毫没有意识到。
刘十三递上背包:“过敏药,怕你车上犯鼻炎。”
牡丹看着背包,似乎在问,这包起码十斤吧,你给我十斤过敏药有什么企图。
刘十三说:“我托人快递来的,以前老和你说,也没法请你吃。红薯干、梅花糕、鱼皮馄饨、松花饼、羊角酥、肉灌蛋……不好保存的我真空包装的,十天半月坏不了。”
牡丹说:“我不要吃。”
刘十三说:“吃一点。”
牡丹说:“你让我怎么拿?”
刘十三一愣,看到她身边两个大大的行李箱。
他悲惨地想,去个南京而已,何必收拾全部家当,难道说一去不回,对了,牡丹原本就是一去不回。
刘十三缩回手,抱着背包:“那你到南京安顿下来了,发我地址,我给你寄过去。”
牡丹说:“再说吧。”
刘十三还不甘心:“那个,话费我给你充好了,充了三百,你不要担心流量,尽管跟我视频……”
“我到南京,肯定是要换新号码的。”
“微信号又不用换。”
“捆绑的,换掉比较方便。”
牡丹犹豫了下,看看刘十三,刘十三冲她笑,眼泪在眼眶打转。
牡丹说:“其实手机卡……已经有朋友帮我买好了,号码我写给你。”
刘十三连忙点头,牡丹拿出随身纸笔写下一串数字,塞进刘十三怀中的背包。
“那,我走了。”
牡丹要结束这段对话。
刘十三强行狗尾续貂:“如果我去南京找你的话,你欢不欢迎啊?”
列车缓缓驶来,气浪震动,将他的话淹没到听不见。
牡丹把行李箱推进车厢,刘十三想帮她拎箱子,牡丹回头摆了摆手。
牡丹说:“再见。”
这两个字,果然只有她能说得出口。
刘十三在车外跟随车内牡丹的脚步,看她经过一扇车窗玻璃,准备放行李。
列车不是停靠两分钟吗,为什么她告别只花了一分钟呢。
绝对不能这样结束,还没有结束,怎么能这样结束,他急促呼吸,呼吸着彼此想过的未来。
看海,等流星,放烟火,建一座木头房子。山顶松树下野餐,风铃响动,用分期付款的车放音乐,烧烤架上生蚝滋滋冒水。
漫长的人生画面在刘十三眼前飞奔,似乎要在这几秒钟的时间全部流逝掉,而车也有开动的迹象。
刘十三拍着车窗玻璃,有句话一年前的冬至就想问。
那句话冲出他的喉咙:“如果我考上那边研究生,是不是还能在一起?”
牡丹听不见。过去一年,刘十三经常去通宵教室自习。笔记本上一行字:考研,去她的城市。
车窗玻璃凝着一层薄薄霜华,牡丹转过头,正面对刘十三,他终于看见牡丹眼中的泪水。
牡丹轻轻在车窗哈了口气,用手指写下两个字。
“别哭。”
刘十三泪流满面。为什么做不到。为什么离笔记本上的每行字越来越远。为什么不快乐。为什么冬至下这场雪。为什么重要的人会离开。
火车启动,刘十三追了上去。
这不是外婆的拖拉机,他快冲两步就能翻身上去。这不是童年的风,他踩着女式自行车就能追到翻飞的叶子。但这是他竭尽全力的速度,在云边镇,他可以赶上澡堂最后一锅热水,全镇最早一笼蒸饺,只要他整夜读书,还可以赶上山间最先亮起的一朵云。
这章没有结束^.^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