卞巨称帝心切,原本计划在城郊土丘上进行的“祭天大典”,也只好改在了城里的某个十字路口。
城外的数万兵马严阵以待,隐约听到城内的丝竹鼓乐之声。
卞巨在四面楚歌之际,终于见缝插针地完成了“登基大典”,可谓效率高超。
城外,人人面露冷笑,皆知这不过是垂死挣扎。
白水营这边的天子军队,已经占据了道德和正义的制高点——护佑君王,诛灭佞臣,给那些被卞巨害死的诸侯和忠臣们报仇,给全天下因战乱而流离冤死的百姓们讨个公道。
谁也不会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。尽管“天子”私德败坏,天下皆知,是个十分趁手的讨伐理由,但卞巨的“援军”还是逐渐偃旗息鼓,直至无人应和。
东郡外围的郡县一个接一个的攻下。王放一反平日里宽以待人的规矩,约定扰民者重罚。
于是百姓的生活没受到太大影响。有些人还自发组织村中青壮,趁春耕未开始,来军中卖力帮忙,并且不求太多钱粮回报。
王放卜了吉日,披挂甲胄,纵身上马,对将官们动员道:“卞贼得地虽多,所率皆其羁属,号令所行,唯东郡一城而已,智尽力穷,克在朝夕。待得奸臣诛灭,天下百姓感念诸位之功绩。”
他选了上风之处,清风吹拂他战袍,织锦布料翻滚,如同上方林立的旌旗。
他并未声嘶力竭,清脆的声音被风送出半里之外。
面前一排排精兵高举刀枪,齐声应和,声音被乱风吹散四处,一地扬尘,遮盖了整齐排布的冲车、云梯、石砲。
但是,这滔天的应和声里,多少杂着怀疑和勉强之意。
王放假装没听出来。纵马掠了一圈,下令:“击鼓!”
城外鼓声隆隆,势如惊雷。
城内的鼓乐声戛然而止。
高高的阴沉的城楼上,忽然出现一抹亮色,一员大将登上城楼,居高临下地向下看。
白水营众兵耸然动容,交头接耳:“卞巨出来了!”
金冠银甲红战袍,不再是丞相王侯的打扮,从腰间佩剑,到带钩玉饰,都已经更新换代,一样样用的是帝王规格。
身后一干从人,也已换了宫装,毕恭毕敬地随侍在侧。
接着,角门开一小缝,吊桥迅速放下,几员全副武装的大将临壕勒马,身后是鱼贯而出的兖州嫡系精兵。
城下大将并未应战,而是照例选了优秀骂手,开始骂阵。
“汉祚将尽,大君将兴!黄口小儿,与贼并作妖孽,役使无数慷慨男儿为你一己私欲而卖命,心中可有愧否?”
一排大嗓门,都是卞巨授意之下,格外甄选出的中气十足之辈。
声音如同连珠之炮,将王放的倒行逆施之举、逆伦悖德之事,尽数抖落出来。那言辞也是经过一干文臣集团亲笔润色,跟那“伪诏”里半遮半掩的文言相比,尤为粗俗哗众。
“……荒淫无道、穷奢极侈、上烝母后,下虐黎民——你还有什么可说的!诸位同胞!你们为这样一个丧尽天良之人战斗,不觉丢脸吗!”
卞巨面无表情,眼神随着声音,隔着战壕射过来。春寒料峭,风中平白一股凉意。
城下那个白袍小将,声名狼藉如斯,看他还有何脸面在世间立足!
他若硬气些,趁现在来个“羞惭吐血而亡”,他以后的史书上,说不定能开恩多记两笔。
白水营众兵听在耳中,脸上都有点挂不住,昂扬的士气逐渐有些发蔫,一个个感同身受,尴尬得有点想撤退。
毕竟,有些“事迹”的描述太真实了,真实得不像是凭空杜撰。
“胁从者无罪!”卞巨的话语,被若干骂手放大喊出,“白水营的将官兵士们,有谁捉住这个倒行逆施的无耻小儿,便是我新朝之开国功臣,爵禄钱帛随意任选!”
城下一片嘘声。有人大骂:“瓮中的王八,今日封官,明天灭国,谁稀罕你们那芝麻大的好处?”
东郡骂手大笑:“□□背德的昏君僭主,名声已传遍天下,又能风光几时?”
白水营这边的几个骂手,不由自主都看向王放,等他的回击澄清之语。
另有一些人焦躁提醒:“陛下,快下令放箭!把那些喷粪的嘴给堵住!莫要让他们继续扰乱人心!”
王放轻轻抬手,制止身边闲言碎语。
手指转转,示意己方的骂手集体向后转。
众人哗然,迟疑照做。
王放挺拔玉立,望着森森城楼上的林立刀枪,思绪驰远一刻,忽然回想起当年在白水营,自己几乎是天天被训,日日挨骂,早练就一张空前绝后的脸皮。
但今日不一样。盖因这言论里牵涉伤害到的,不止他一人。
他强迫自己忘记那虚无缥缈的“以后”,只盯着眼前清晰的吊桥和城门的轮廓。
今日所盼,仅一个“胜”字而已。
他蓦然转头,目光锋利,眉梢扬得平平,淡淡道:“诸位将官兄弟,卞巨今日给我安了诸多罪名,说我欺人欺天欺鬼神,不配做三军统领……”
半句话,通过大嗓门骂手传遍全军。
立刻有性急的叫道:“那又怎样?他卞巨不也是恶贯满盈,罪孽深重,比……比陛下你差远了!”
有人赶紧拉他衣甲,纠正:“什么叫比陛下差远了!是比陛下恶劣多了!”
“……也不是……怎么能说陛下恶劣呢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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