座上的男人沉默许久，挺直的背脊竟像被压垮了似的弯曲下来。
“是我……对不起她，也对不起你。”
他心里只欲作呕，语气却放得温柔，好似十分善解人意地答道：“您不必觉得歉疚，母后没有一日怨过你。她只是偶尔会问我，您何时还会来，我也答不上，就总是叫她再等等。可惜这一等，便……”
闻言，昭岚动了动双唇，似是想说什么，却什么也没说，只是冲他挥了挥手。
他依言向前，走到那人身侧，只听到一句：“杪儿？你是叫云杪对吧，你……笑一笑。”
他知道那人想看什么，便合了那人的意，怯怯地笑了笑，心想，应当有母后当年的影子。
昭岚静了一会，忽然道：“以后留在琳琅天阙。这些年来我未尽过父君的职责，如今也该补偿你。”
过去的八百年里，他没有一刻不厌恶着这张与云姬肖似的面容，笑也多情，不笑亦然。每每看着镜中的自己，他总会生理性地觉得厌恶。
可到了今日，他又十分庆幸自己生了这样一张面容，才会如此轻易就迷惑了昭岚，才会如此轻易就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。
普天之下，皆为棋子。
那人还在的时候，总是要说，主人胸怀洒落，便如光风霁月，令我心向往之。
他每每听了，只觉得荒唐可笑。旁人或许不知，但他心知肚明：他早已从头至尾，都已腐朽溃烂，等以后死了，一定会堕入无边炼狱，不得超生。
可不知为何，却又不愿让那人知晓。
他不是云中明月，也永远成不了。
9.
崔嵬君关上门，正是深夜，屋子里没有点灯，昏暗得不见五指。
他并不惧黑，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能清楚视物，往前走了两步后，忽然听到一个声音。
“主人！”
他抬眼看去，身边不知出现一个捂着脸的人影，声音微微发颤：“好、好黑啊！请您不要留下我一人。”
他顿了顿，记起那人向来十分怕黑，轻声道：“别怕。”拂手点亮了屋内的海玉明珠，便想将那人抱入怀里。
可待明珠光芒大盛之时，他环视而看，那个人影早就消失不见了。屋内装潢华贵，却是空荡荡的可怕。
……又忘记了。
那人已经走了很多年了。
他五指缓慢收拢，又骤然松开，收去明珠光华，在一片黑暗中和衣躺上了床，闭上双目，强迫自己睡去。
他向来浅眠，睡不安稳。或许是因为做了太多恶事，手上沾染了太多鲜血，所以那人从不愿入他的梦，反倒常常有死于他手下的冤魂前来索命。
今日他梦见了他的母后。
时间过去的太久，他早已记不清他母后的长相，记忆里，那女人总是穿一身华贵衣衫，却是披头散发，看不清五官的轮廓。与他说话的时候，更是声嘶力竭，神态癫狂。
在梦里也是一样。
那个女人像一个阴魂不散的孤魂野鬼，攀上了他的肩，凑到他耳边不停地低语：“杪儿，你我二人究竟是谁更可悲一些？”
他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，冷道：“自然是你。”
女人便桀桀地怪笑起来：“不对啊不对。我是想要拥有，却求而不得。你是曾经拥有，却亲手舍弃。你看我们二人，究竟是谁更可悲？”
早年他听到这句话，只会恨得一掌将这个虚影击个粉碎，可他现在已经明白，虚影终究是虚影，只要不从梦中醒来，它便会如跗骨之疽，永远地跟着你。烧不尽、也毁不去。
“……”
那虚影见他没有反应，更是得寸进尺，声音愈发响了起来：“杪儿啊，母后说过，你一定……一定要比我痛苦。”
“百倍……千倍……万倍……”
“像你这样子的人，怎么配得到幸福呢？”
崔嵬君垂下眼，不怒反笑：“母后，即便你再如何说，最后还是我赢了。”
他说过，如果不能拥有许多爱，就一定要站到最高的位置。
而他已经做到。
爱不能长久，所以他不需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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