谁知我放过了他,他却不肯放过我。
在玄丹的这三个月里,他成天正事不做,总来找我的茬,甚至还向主人讨来我,说什么……做他在玄丹的侍从。
我呸,他也配?
实不相瞒,我看见他的脸就倒胃口。
待他经过我面前的时候,我更是没忍住翻了个极为含蓄的白眼。才翻到一半,他似有所感,蓦然收住脚步,微微侧过头,眼角余光落在我身上。
香雾霏微,西风袅袅,卷起冰绡三千,吹落漫天花雨,恰有片停在他眼尾,胜似雪中红梅,硬是将那副冷肃之态消融几分。
我的心跳停了一瞬。
不得不承认,他虽脾性恶劣,却生了副极好的皮囊。往那处一立,可谓是玉骨寒魄。加之眸色极浅,不苟言笑的样子,的确能唬住许多不知情的仙家。
——但他唬不住我。
虽然被他当场逮住了我翻白眼的举措,但眼下仙家齐聚于此,他总不至于当场撕开脸皮,原形毕露地跟我吵一架罢?
与我所料无差,他到底顾虑着仪态,慢条斯理地取下眼尾那片花瓣,拈于指尖来回把玩,而后冲我抬眼一笑——皮笑肉不笑的那种。
“晚些在殿外等我。”是传音入密。
语罢,两指一松,花瓣零落,就此碾作尘泥。
他收整好神色,又恢复成先前那副清冷高傲的姿态,逐步朝着高座走去。
殿外等他?我才懒得理。谁知道他是不是又想出了什么花招来作弄我、令我难堪。
我只当这番话左耳进右耳出,再度低下头,望着那雪丝羹出神。朝花礼已按时举行,主人打算何时给我开个小灶?
本是心中所想,我却不知何故问出了口。
主人极轻地叹了口气,似是妥协。眼波如流水那般柔柔转过,示意我坐到他身侧不远处,又并起两指,将那玉碗推到我面前:“喝慢些,勿要像上回那样。”
许是想到了什么趣事,他抬起眼,冲我微微一笑。眸如凝翠,如夜下碧波,得风拂过,便有万顷潮浪此起彼伏。
我被他这个笑迷得神魂颠倒,一时没意识到他话中深意,待反应过来的时候,脸登时变得滚烫通红。
上回我捧着雪丝羹喝得太急,直犯恶心,扯着他的袖子无病呻|吟了半天。现在想来……着实有损形象。这回我长了教训,决意要做足礼数、细嚼慢咽,再不让主人瞧我笑话。
他见我故作矜持,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,状若漫不经心地问道:“方才兄长与你说了什么?”
“他让我过会在殿外等他。”我咽下口中银丝,虽疑惑主人为何会知晓此事,但还是据实相告,顺势抱怨了几句,“就数他坏心眼最多,八成又是想要寻我的乐子。我才不要去。”
闻言,主人似是若有所思,指尖叩着案面,也不去观席间歌舞,默然垂下了眼,神色隐没在暗处,看不分明。
听着这阵规律的敲击声,我心里竟莫名发慌:“主人,您……怎么忽然不说话了?”
他指尖顿住,语气平淡无波:“无事。”挥手召来旁侧候着的仙侍,添了几碗雪丝羹,逐个摆在我面前。
有了吃食,我登时将疑虑抛诸脑后,一个劲地夸他:“主人对我真好。”
待朝花礼结束,我面前已落着六个空碗,高高叠成了小山。我尚未觉得餍足,手正欲伸向第七碗的时候,却被主人拦下了。
他葱白指尖紧扣着碗边,微一使力,玉碗便被移到了我够不着的地方,语气难得强硬:“竹罗,不可暴食。”
我不敢造次,只能不情愿地应了声:“是。”
朝花礼散后,主人被昭岚唤去。我怕那瘟神也在,脚步有些迟疑,但靠近了看,本位于高座上的昭华已不见踪影,许是早出了殿。
我这才舒了口气。
与主人的温和淡然不同,昭岚竟显得一反常态的热切,丝毫不比往日的威严庄重,衣食住行更是拿出来翻来覆去地问。
然无论昭岚问什么,主人都只是微微笑着,道:“一切尚好,父君不必挂怀。”每个字都拿捏着分寸,带着难以言喻的冷淡疏离。
这样单方面的寒暄终会止于沉默。
二人相对无言须臾,昭岚叹息一声,轻拍了拍主人的肩,道:“父君对不起你。”
主人这回不说“一切尚好”那句话了,而是笑着说:“父君何出此言?今日得以站在琳琅天阙,杪儿已是万分感激,不敢再奢求更多。”
昭岚默然。
拜别昭岚,出了殿门。
我掉头想去寻步月辇的踪迹,却被主人制止。他向另一处走去,空余残音入耳:“随我来。”
往日登上琳琅天阙,都是步履匆匆,其间的景致一眼则过。若说要我对此地有什么印象……大抵便是那终年不散的云海。
浩渺空阔,无边无涯。
他倚楼而望,指尖微茫闪过,挟着击石破浪的气劲,将那云海震出暮潮千叠。
沉默片刻,他轻声问:“琳琅天阙如何?”
我不假思索地道:“比不上我们巫山的玄丹。”
“当真比不上玄丹?”他一指云海中浮沉的皎皎玉轮,声音愈发轻柔,似有引诱之意,“你看,此处观月,分明比玄丹来得更圆更亮,不是么?”
良夜悠悠、银汉迢迢,平日仅可远观的明月也仿佛触手可及。确是玄丹未曾有过的旖旎景致。
可是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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