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屋破败,一张长桌横在其中,左右两椅对立。
“王爷,请。”云佚单手端来一杯茶,瓷器响叮当,发出碰撞。
“多谢。”煜祯抬手护住,白烟自杯盖中跑出,他却迟迟未饮一口。
“如今该唤一声皇上了吧。还请皇上赎罪。”云佚陷入座中,佛珠垂于桌上。他眼露讥笑,其中深不可测。
杯盖突然震颤,茶水成线滴落,煜祯眼角震颤,五指剧痛。他不得已将茶杯放下。
“时间紧迫,大师直言即可,无需忌讳。”
案上亮有一盏灯,灯芯呈黑,烛光摇曳,却显得仓皇。
云佚下颚突紧,敛容屏气。他伸手探进袖中,将一物抽出。
“这是?!!”
煜祯大惊失色,他腾然立起,案几受到重撞,剧烈摇晃起来,茶杯微颤,几欲落碎。
那是一块染了朱红色的布面,有四分之一掌般大,上头刺了几圈金线,并沾有大片黄粉。
“别碰!那黄粉有剧毒!”
云佚大声疾呼,煜祯刚伸出的指尖猛然一缩,他双目赤红,血丝填满眼底,浑身一震,耳边猝聋。
这块朱红布面是织金棉,金线织法漂亮,也颇为眼熟。最惊诧不过是那半截金线拼凑出的横折钩——直指一个‘月’字。
“咣当!”一声脆,是满地的碎片。茶水深暗,浸润进地心。
“.....”煜祯身形一晃,跌落而下。斗篷与那朱红布面相衬,融为一体。
云佚不动声色地注视着煜祯,见其脸色煞白,目如死灰,又抓过佛珠,珠子随指腹快滚,迸出的声响都掩盖不了煜祯的钻心刺骨。
“此物是从陆逢雪那儿取来的。”
“他时常缝些小物,我在暗室里见了好几回。”
指甲瞬掐进肉里,煜祯瞬然闭目。肩头止不住地颤动,红衣下的身骨都成了空壳。
这些物件全绣着一人名。这一单字也就他能唤,从孩提时唤到如今。岂止是左膀右臂,更是肝胆。
如今他坐上了万人仰仗的金碧龙椅,背后虎视眈眈的却是挚爱。
“我将此物交予圣上,是想警醒圣上。狼子野心,危在旦夕。”
煜祯小心翼翼地将布面折叠起,手仍隐隐作颤不能自已。他如鲠在喉,呼吸钝痛。
“大师尚有话未说完。”
佛珠倏忽急转,烛火欲灭,愈发黯淡。
云佚缓缓抬颚,眸深似墨点。煜祯渐渐回神,其面在黯光下显出震慑力。
“此话怎讲?”
云佚以笑掩饰,手上的动作又反复。
煜祯以眼尾睨过天色,他紧跟着立起,衣袂随之卷起,朱红色触目惊心,袭起一阵风,差点掀灭那束光。
“寅时已近,朕该回了。”
煜祯的眼神冷若冰霜,血丝交织更添冷冽。也是在那一刹那,让云佚心口一震。
“.....云佚确有一个不情之请。”
煜祯滞了脚步,微微侧过脸来。
云佚垂眸,目视那盏将灭之灯,其鼻翼翕动,双唇蠕动几下,似是难以启齿。
“.....昔日北镇抚司的百户大人凤玘......他许有性命之忧。”
煜祯眉头紧蹩,似是在思索。数秒后,他腾然瞠目道:“凤玘?!”
“为何?!”
云佚亦跟着站立,他往前挪了几步,直至煜祯身侧,虽未答话,可目光却又投向那赤红布面。
煜祯眼前一黑,寒毛皆竖,腿已无力再撑。
“云佚别无他求,但求皇上护凤玘一命。往后皇上一言,云佚义不容辞。”
“........”
木门微敞,外头风起云涌,北风劲吹,是钻进骨头缝里的冷。
“皇上。”
死士见了煜祯,急急上前,煜祯充耳不闻,他面色枯槁,步伐跌撞,直到被轻扶住手臂,才猛然回神。
“皇上,寅时已过,须快马加鞭赶回才可。”
煜祯往后一仰身,帘布垂落,他才堪堪地阖上眼。一阖眼,眼角顿湿,泪珠断了线,接也接不住。
一顿紧赶慢赶终是赶回宫,昏天黑地中唯有神鸟低飞而过,这弯弯绕绕的九曲桥幽深且长,煜祯心有戚戚,难以抵挡。
“.......”就在煜祯要踏入宫门的刹那,忽感眼前一闪。
“皇上,陆大人已在外等候多时。”
煜祯一震,他低声呵斥道:“朕不是说了病了吗?!”
太监恐慌万伏,连连跪下,止不住地壳头道:“奴才都说了,可陆大人迟迟不肯走,奴才不敢劝呐!”
陆逢雪在子时已来过,俩人不欢而散后,怎又来了?!
煜祯紧抿下唇,脸色渐沉。他疾步踏进门槛,边走边解斗篷,傅图之连忙上前替其更衣。
煜祯一把掀过棉被,他以眼神示意傅图之,傅图之还有所忌惮,煜祯轻摇头。
丁点儿蛛丝马迹都逃不过陆逢雪的眼睛,其诡谲多变,必要慎之又慎。
煜祯的手在被里突捏成拳。
曾几何时,他们之间竟要如此步步欺骗。
煜祯感觉脚步渐近,那轻如缥缈的步子正步步朝他而来。煜祯汗不敢出,却又要故作淡然。
“皇上。”
这一声叫唤让煜祯背脊一僵,其慢慢掀开眼皮,将脸转去。
陆逢雪杵在离龙榻几步的地方,他抬眸,面露鲜见的忧心。
“......臣罪该万死!”
陆逢雪骤然下跪,掌心里握着药瓶子,手竟隐隐发抖。
“皇上.....可否让臣为您上药?”
陆逢雪缓缓抬头,双眼含不言而喻的痛。
“........”方才在龙榻上的那一幕忽映煜祯脑海,那冰凉却又稍纵即逝的触感轰然入侵。煜祯垂眸,掩盖情绪。他抬颚,声音颇冷。
“朕无碍,你回吧。”
陆逢雪愕然,凸起的骨节快撑破药瓶,他动了动手指才缓缓站了起来。
“月儿......”
“........”
他又唤了一声,只听来愈加卑微,不似他。再抬眼,就跪于龙榻旁,满眼的懊悔和苦楚。
煜祯感觉正有千万把刀将自己碎尸万段,硬生生地将心给挖了出来。
“......不许再这样唤朕。”
“朕不许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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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家好,大家忘了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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